新教育:未来教育的一面旗帜
文/成尚荣
2000年11月,朱永新教授的《我的教育理想》出版了。千禧之年,这本专著的出版,成为新教育实验诞生的标志。18年来,朱永新和他的团队,将问题导向与使命导向结合在一起,以勇气、意志和智慧,以开阔的视野和开放的胸怀,把教育理想扎根在中国大地,扎根在校园,扎根在教师的发展,新教育实验不断开掘、不断完善、不断发展,深入探索立德树人的实现方式,逐步完善了新教育的育人范式。与此同时,朱永新以他的实践哲学与美学方式,影响着学校,影响着中国基础教育改革,彰显着重要的引领作用。
新教育是素质教育的一面旗帜。
一、理想抱负:为中国未来教育探路,坚定素质教育信念
有不少人说,朱永新是个理想主义者。朱永新并不追究这种评述的意图,是褒是贬,他不在意,因为他是一个心胸十分坦荡、开阔的人,有自己的价值理想和行动准则,更为重要的是,他胸中有一团火,始终燃烧着,这团火就是他的理想。他说:“一个国家总要有一些人做梦,总要有一些人高举理想主义的旗帜。教育要有理想,做教育的人要有理想,否则我们的民族、我们的国家就永远没有理想,没有出息。”他又说:“政治是有理想的,科学是有人性的,财富是有汗水的,享乐是有道德的。如果我们在未来的孩子身上能够看到这些,我相信我们的国家就是有力量的。”这就是朱永新的理想,是他的理想主义。显然,他的理想折射出“人民有信仰,国家有力量,民族有希望”的核心价值追求。这不是他个人的理想,而是国家强大、民族振兴的理想照亮下的教育理想,将个人的、教育的理想编织进国家的理想框架与愿景中。当下,我们需要朱永新和他的团队的理想,希望出现更多的扎根大地的教育理想主义者。
朱永新将教育的理想提升为抱负与使命:为未来的中国教育探路。他说得通透而实在:“中国这么大,区域发展不平衡,需要一些不同的探索,纯粹让教育行政部门去做,那也是不太现实的。”他正是在进行“不同的探索”。“不同的探索”既表现了他的使命感,又是他的改革、创新观,即探索者可以有不同的身份,可以走不同的路线,也可以形成不同的力量。朱永新以学者的身份,激发、调动、组织学校校长、教师队伍走另外一条线路:民间线路,即自下而上的路线,把自上而下的推动转化为自下而上的自主生长,用民间的力量、大众的力量,为中国教育探路。事实证明,新教育实验让中小学的校长、教师激动起来,兴奋起来,沸腾起来。他们是草根,但绝不是“沉默的大多数”,而是改革的生力军。新教育实验告诉我们,只有当大众被唤醒以后,主动投入、积极参与以后,教育改革才会真正发生,才会深入推进。这也是朱永新他们的理想。
对于这样的理想与抱负,朱永新还有另一种表达:为中国而教。为中国而教,大气,豪迈,自信,但不只是此,而首先是个方向问题、目的问题。新教育之新,就新在为中华民族的振兴培养人才,要培养能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。新教育自觉地把学生个人的终身发展,与社会进步、国家强盛、民族振兴,结合在一起,统一在一起。新教育行走在新时代,有了更深厚的时代内涵、更高远的价值立意、更坚定更鲜明的志向,“择高处立,就平处坐,向宽处行”,正是新教育最美的姿态。这是理想主义的姿态,并非玄,而是实;并非浅,而是深;并非只是技术、途径、方法,而是实实在在的专业。
为未来的中国教育探路,为中国而教,应有个理想的主张和形态,那就是素质教育。朱永新、新教育信奉的、坚守的正是素质教育。他坚定地认为,基础教育就是素质教育,素质教育揭示了教育的本质和功能,也揭示了教育的基本问题和具体规律。新教育为中国教育探路,探的是素质教育之道,走的是素质教育之路,中国教育,未来的中国教育应是素质教育的形态。在这一前提下,朱永新、新教育对素质教育的内涵与实施有着独到的见解和举措。
第一,他认为,素质教育是人的教育,即“为了一切的人”“为了人的一切”这两条标准。朱永新说,现在有人说素质教育过时了,要提核心素养了,“我觉得,关键并不在于讲素质或者素养,而在于我们究竟要办怎样的教育,培养怎样的人。一个好的教育,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”。在他的理念深处,教育的根本任务是育人,是立德树人,这是方向问题;而核心素养是关于人的,是离不开人的,要服从于服务人的发展,也可以认定,核心素养推动素质教育进入新阶段。
第二,他认为,素质教育的着眼点是生命教育。他说,新教育有不同的角度,但有一个角度不能忽略,那就是生命的角度,“要从生命本身的完整性”来认识与把握,“从人自身最终发展的完整性来说,就是‘让每个生命成为最好的自己’”。新教育提出了“拓展生命的长、宽、高”的主张,“自然生命”强调“长度”,“社会生命”强调“宽度”,“精神生命”强调“高度”。从学理上看,素质是人的先天禀赋,原本就属生命的范畴,即使是素养,也是植根于生命之中的生命状态的凝练与表现。素质教育的着眼点置于生命教育是有高视角的。
第三,素质教育应有重要的基础,即由阅读开始的精神成长。朱永新认为,素质教育应当有重要的基础,是站在基石上起飞的。他这么说:“人最基本的素质是人的精神成长,而一个人的精神教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。所以,素质教育应当从阅读开始,阅读应该成为素质教育的基础工程。”这是一个相当深刻而精彩的观点,显现了朱永新和他的团队思想的敏锐。
第四,素质教育应当有丰富而又实在、扎实、有效的载体。朱永新认为,素质教育缺的不是理论,而是扎扎实实的行动。新教育所设计与实施的十大行动不仅搭建了素质教育的框架,而且落实了实施的举措。这些都是为了达到新教育所规定的素质教育的标准:“给孩子一生有用的东西”。
理想、抱负、理念、行动不负有心人,长期的实践锻炼并洗练了新教育,让新教育成为中国素质教育的一面旗帜。
二、价值大原: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,让素质教育触及生活的主语与主体
新教育始终有自己的价值追求,并逐步形成自己的价值定位,让其鲜明、坚定。新教育把价值定位于生活,定位于生活意义的追索。为此,他们将已割断了的、省去了的生活与形而上的关系修复起来,联结起来,进而将理想、信念植根在国家、民族文化哲学的土壤之中,成为新教育的价值大原[1],从价值大原中寻求生活的崇高、神圣与大美。从这一认识出发,新教育的价值大原显得十分“简单”、素朴,那就是“让学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生活”。朱永新反复强调,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,“就是新教育的核心价值”,“是教育最重要的使命”,“也是未来教育的根本方向”,“是新教育永远不应该变的追求”,并且进一步强调,“教育不管怎么变,这两条是不会变的——幸福和完整”。
价值大原,会让我们的生活从小知走向大决,从小能走向大成,于小物而求大论。“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”这一价值取向,具有根源性、基石性、方向性、生成性、发展性。这一价值大原,内涵丰富,但不复杂。其一,过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,首先是生活。生活是教育的主语。生活是教育之源,也是教育之目的,教育在生活中展开,教育本身就是一种生活。离开生活这一主语,教育就是无源之水,也失却了价值意义。其二,学生是生活的主体。学习是学生共同的使命,生活远离学生,便是空洞的、玄虚的、与人无关的。其实,离开了人就没有生活,离开了学生,教育也就不存在了,就不是教育了。主语与主体的相互呼唤、相互映照、积极互动,带来真正的生活和教育,这显然是价值大原。其三,幸福是生活的核心。犹如内尔·诺丁斯所说,幸福是教育的核心目的,也是教育的核心价值。缺失幸福的生活,丢失了教育的本义,教育发生了异化。在这种状况下,学生实质上已成了生活的工具以至奴仆。不言而喻,幸福是教育与生活的价值大原。其四,完整是幸福生活的基础、前提与关键。这也不难理解,不完整的生活肯定是不幸福的,从不完整的生活中走出来的人也肯定是不完整的,而完整的儿童才是幸福的,同样,这样的教学也才是幸福的。新教育将“幸福”置于“完整”之前,这一前提的倒置,恰恰是对前提的强调,以及对目的的凸显。从价值大原的视角来看,“过幸福完整的生活”,是一种大知,如前所述,在大知中大决,在大决中大能,在大能中大成,这是大论。
这样的大论不是空谈,而是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。新教育实验有四个方面的目标,第一个便是“改变中国学生的生存状态”。朱永新检视了学生的生活状态:“现在大部分学生感受不到学习的快乐,享受不到成长的幸福。”他举了个例子。有个学生学习很差,常挨教师的批评、父母的打骂,教师找他谈话,他反过来对着教师把桌子一拍,“这学习是谁发明的!”这个例子并非个别,也并非极端。试想,这样的生存状态,能实现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吗?能培养担当民族复兴的时代新人吗?无论是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哈姆雷特所说,生存不是问题,生活才是问题;无论是作家刘震云所说,生活不是问题,怎样生活才是问题。新教育认为,其实这些都是问题,怎样活得像个人、像自己,更是问题。而新教育正是要改变这样的生存现状,解决这样的问题。“幸福完整的生活”,真的是个重大的现实价值问题。
价值大原还深入问题的本质。新教育实验旨在“过幸福完整的生活”,是在澄清、明晰、端正一个问题:人,即人是一种意义的存在。人既可以创造意义,也可以破坏意义。人的意义存在,体现在生活中。所以,人是意义的创造者,是指教育有价值立意,在价值立意的追求中,创造生活的幸福和完整;而人是意义的破坏者,则是因为教育生活的变形与异化,让人失去了理想,失去了创造力。新教育实验,将“过幸福完整的生活”直抵教育的核心与本质。其实,这是教育的回归。朱永新早就非常明确地指出,新教育之新,就是在于回归。但是,新教育实验又告诉我们,在回归的路上,总有新的想象,亦即引起新的创造,改革需要回归,回归中的想象与创造是种改革。“过幸福完整的生活”还有更深远的意义。罗素在1926年出过一本书:《教育与美好生活》,论及了雅典人与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和状态。他说,雅典人和中国人一样,都希望享受人生,“然而,在两种文明之间,也存在极大的差异,泛泛说来,产生差异或归于希腊人精力充沛,而中国人则懒懒散散……中国文明则只能为外力所亡……中国的传统教育已与现代世界极不相称……”[2]不能说罗素的比较没有道理,但是有失偏激和公允的,而且其中的误解与荒谬是显而易见的。不过,我们从中领悟到了教育与美好生活,不只是一个教育问题,而且是中国人的生活状态、精神状态面世的问题,与中国人在世界中的形象密切相关,关涉国家文明、民族精神性格问题。新教育寻找到了价值大原。
三、逻辑基点:提升教师精神生命,让教师成为素质教育的主人和创造者
新教育实验非常重视改革的逻辑起点。关于逻辑起点,朱永新有个比较:教育改革,有的把逻辑起点放在课堂上,让课堂焕发生命的活力,通过课堂来撬动整个教育变革;有的把逻辑起点放在课程上,通过课程的重构,带动教育改革。总之,所有的教育改革都会有一个总的想法和主张,这一总的想法与主张往往就是它的逻辑起点。新教育实验就是要从逻辑起点出发,站在逻辑基点上,向前向上瞭望,向下向内开掘深化,促使改革有新的突破、提拔和跃升,成为真正的素质教育,并促使素质教育进入一个新层面。
新教育实验的逻辑起点和基点在哪里?他们坚定地认为,是教师。为此,朱永新做了非常简洁的解释:“所有的教育问题,里面最重要最关键的就是教师。谁站在讲台前,谁就决定教育的品质;谁站在讲台前,谁就决定孩子的命运。教师是所有问题的出发点,教师是课堂的生发点……教师也是课程的出发点,不仅是课程的执行者,同时也是课程的研发者。”接着,他从相反的角度进一步论证:“没有教师的发展,学生的成长就成为无本之水;没有教师的研发,课程就成为无源之水;没有教师的实验,课堂就成为水中之月。”简洁的解释,正反两个方面的阐释却是十分深刻的。首先,这样的选择与确认,回应了世界教育改革潮流。联合国教科文等四个组织曾联合提出一个口号:复兴始于教师。一个民族是这样,一个国家是这样,教育、学校更是这样。用朱永新的观点来看,教师的讲台决定着教育的未来,也决定着民族和国家的未来。这样的认识,视野开阔,格局很大。其次,当下教师的生存状态堪为担忧。忙,累,苦,疲于应付,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,行走方式越来越单一、刻板,精神生命的丰富性、鲜活性、崇高性越来越受到冲击和伤害。以上的描述并不过分,而且这一现实状况越来越普遍。这与应试教育的严重干扰与破坏有着极大的关联。如果不重视、不改变,课堂、课程的改变是没有希望的,学生的发展只能是句空话,用朱永新的话来说,不能“把每一个教师放在心上”,就无所谓“把每一个孩子放在心上”。显然,新教育实验逻辑起点、基点的选择既形而上又形而下,聚焦于素质教育。这样的起点才能走得远,站在这样的基点才能走得深。
以把教师成长作为逻辑起点、基点,新教育有不少的新观点、新举措,显现了不少的创意。其一,“教师专业发展”应当是“教师发展”,而教师发展的实质是教师成长,因为教师成长指向生命,尤其指向教师的精神生命。这一理念和主张,是对教师专业发展深度认知与更全面、更准确的把握,而且是对“教师专业发展”的超越。其二,即使是教师的专业发展,也应是一个多层面的专业结构,包括专业阅读、专业写作、专业交往。专业阅读的旨意在于,“站在大师的肩膀上前行”,专业写作的旨意在于“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攀登”,专业交往的旨意在于“站在团队的肩膀上飞翔”。好一个“站”,好一个“肩膀”,好一个“前行”“攀登”“飞翔”,这些都是生命的状态、生命精神的状态、教师行走的状态。鲜活的状态,必定带来鲜活的素质教育。其三,要提升教师精神生命,开展生命叙事。叙事不仅可以提供一个可以分享的世界,而且让“时间人格化”,让人的身份得以确认,人的意义、教师的精神价值在叙事中得以呈现和彰显,尤为引人关注和深思的是,新教育教师生命叙事的语言。朱永新将生命叙事的语言分为三类:人类的语言、民族的语言、地方的语言。人类的语言,透射的是博爱,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;民族的语言,透射的是民族的文化性格、家国情怀,血脉、根、魂与脊梁,用中国的语言叙事,“活出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”;地区的语言,那是地域文化、地方独特风格的雕塑。总之,生命叙事是语言的狂欢,是教师精神生命的欢唱。其四,重塑中国教育的人文精神。朱永新把提升教师精神生命、重塑中国教师的人文精神,作为教师发展的意义境界。他常说,一所学校如果没有人文精神,肯定是没有品位的,肯定是没有人文与道德的,相反,学校或教师很有可能成为“暴发户”。人文精神让教师在精神上真正站立起来。如果说教师的全部尊严在思想,那么教师的全部价值在于精神境界的提升。其五,教师发展需要打造共同体。尽管鲍姆在《共同体》中说,真正的共同体是不存在的,因为规则与自由总是发生碰撞,不能调和。但是,事实已非常清楚地告诉大家:新教育是一个真正的共同体,改变教师行走方式,提升教师精神生命,教育改革从逻辑起点与逻辑基点上起飞了。
18年的实践,新教育实验已收到了特别宝贵、十分幸福的礼物:人,教师,再一次努力地从应试教育的桎梏中挣脱出来,奔向素质教育,勇敢而坚定地站立起来,成为素质教育的主人,成为素质教育的创造者。这既是教育改革的逻辑起点,又是教育改革的逻辑基点,更揭示了教育改革的逻辑。如此,用逻辑推动的新教育实验,必定让教师用自己的力量,成为素质教育旗帜下最富精神生命的生力军。
四、关键因子的突破:书香校园、完美教室、新父母学校等关键因子的突破,让素质教育落地生根
作为以理想主义和田野行动为主要特征的新教育实验,在高举理想主义的大旗、唤醒教师的生命激情和教育梦想的同时,特别强调田野意识与行动精神。而这样的田野意识、行动精神,是有“田野设计”与行动框架支撑的:营造书香校园、师生共写随笔、聆听窗外声音、构筑理想课堂、研发卓越课程、缔造完美教室、家校合作共育等十大行动,以及晨诵、午读、暮省的生活方式等,还分别就艺术教育、科学教育、生命教育等做专题研究。
以上的行动框架具有显著特点,那就是以专题的方式作为行动的主题,一个个专题即一个个行动;专题与专题、行动与行动之间相互衔接、相互促进与推动,形成行动链条,有序性带来持续性,让计划逐个落实;每个行动都扎扎实实,一步一个脚印,稳步向前,呈现良好的发展态势。新教育培育着研究品质和行动品格。
值得注意的是,这一行动链中有几个重点,形成了突破点,演绎为生长点,进而成为行动的动力源,推动了新教育的深入发展,彰显了新教育的亮点,成为影响素质教育的几个关键因子。
关键因子之一:营造书香校园。
新教育为推动青少年阅读、教师阅读做了极为有效的工作,在全国产生重要的影响。新教育是“书香校园”概念的创生者、“营造书香校园”的首创者,是否加“之一”已无从考证。但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新教育的阅读理念、推进机制、营造方式以及研究、实验的品质,不仅在实验地区和学校得以落实、体现,而且产生了辐射作用,影响了一大批学校。
朱永新有着自己独特的阅读理念。“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。”“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取决于这个民族的阅读水平。”这两句话已成为当下中国阅读活动的核心概念和主流话语,让阅读站到了个人精神成长以及民族精神培育的战略高度,而且彰显了中国阅读的价值认知和中国品格,成为世界阅读史上重要的阅读思想,为人类文明的延续、发展提供了一块基石。至于社会,朱永新明确提出:“一个书香充盈的城市必然是一个美丽的城市”,同时将城市的精神、气质和品格,与阅读联系起来,而且确定了“人人溢书香”“处处有书香”“时时闻书香”“好书飘书香”四个书香社会的标志,形成这样的文化品格:书店应该成为一个城市的风景线,图书馆应该成为一个城市的精神客厅。如此的理念和行动,形象、生动,有品位,有境界。新教育的阅读方案影响了城市的气质和文化品位。至于学校,理念同样鲜明:“一个没有阅读的学校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。”朱永新还这么告诉大家,当教师自身拥有阅读兴趣、阅读能力、阅读习惯的时候,教育就不用发愁了,因为我们拥有了一双飞翔的翅膀。的确是这样,阅读本身就是教育,既是教育的内容、教育的方式,更是教育的根基和境界。从国家到城市到学校,新教育的建构了阅读理念体系,有的成了隐喻和文化符号。这也就改变了一个陈旧的观念和行为偏差:素质教育就是唱唱跳跳;确定并坚定这样的理念:素质教育需要唱唱跳跳,也需要读读写写,而且读读写写成为素质教育的核心内容。
新教育推进机制和营造书香校园的方式极有创意,逐步建构了自己的方法论。阅读推进的策略要是共读、共写、共同生活,显然,只有当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,阅读才会成为一种习惯。那个喜欢喝酒应酬的企业家,正是这样改变自己的:在女儿“共读、共写、共同生活”的要求下,读了一个月突然发现,读书比喝酒有意思多了,结果在女儿小学阶段读了184本书,结论是:因为和女儿的共读,我们之间有了共同的语言和密码。阅读共同的文字、共同的阅读、共同的情感、共同的价值、共同的愿景,点燃了共同的生活和生命。这种具有哲学、美学深度的阅读推进方式与机制让阅读成了一种享受。
关键因子之二:缔造完美教室。
朱永新对教室有个比喻:“教室就是一根扁担,一头挑着课程,一头挑着生命。”生动而深刻的比喻,不仅道明课程的价值意义,而且阐明教室的地位以及由此产生的使命与责任。无论是课程还是教学,无论是理念还是具体要求,都发生在教室里。扁担,是种工具,也是一个支点。工具与支点都可以撬动,但工具撬动的是教学改革,而支点可以撬动整个地球。在一个偌大的教育改革系统中,新教育实验把缔造完美教室当作关键因子,既是对现实状况的反思与判断,也是理论上的深思与选择。
在“缔造完美教室”的启发与召唤下,新教育实验的教师这么诠释教室:教室是我们的愿景,是我们想要到达的地方,是决定每一个生命故事是平庸还是精彩的舞台,是我们共同穿越的所有课程的综合,它包含了我们论及教育时所能想到的一切,我们就是要守住一间教室,让生命在教室里开花。是的,素质教育应该发生在课外,也应该发生在教室,如果教室里没有真正发生素质教育,那么课外的素质教育也不可能真正发生。教室的完美,其实是教育的完美。
按着扁担的比喻走,新教育力图解决挑扁担的人,即教师与学生的问题。教师与学生都是挑扁担的人,其中最为关键的仍然是教师。对于挑扁担的教师,新教育将核心置于创造性的认可与开发上。于是在教室里,诞生了新教育的独特语言密码:“毛虫与蝴蝶”“犟龟”“相信种子”“相信岁月”……当教师的创造性被激发出来的时候,扁担才会被挑起来。学生是不是挑扁担的人,确实是个问题,但新教育正在破解它。破解的关键词是:决定一间教室的,不是教室的好坏,而是谁站在教室里。教师要关注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,守住属于每一个孩子的日子。教师挑起扁担的最终目的,还是让孩子挑起扁担,孩子挑起了扁担,挑起了教室,便挑起了世界和未来。这样的教室是完美的,是通向完美未来的。
关键因子之三:新父母学校。
“教育,从家庭开始”,这是新教育的主张。朱永新认为:所有人的人生远航,都是从家庭港湾开始的,家庭是真正的人诞生的摇篮。可现实状况是,“家庭是最容易出错的地方”,“父母是容易犯错的人”,“阅读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事情”。这些真知灼见,具有穿透性和冲击力。如果囿于学校,而不改变家庭,教育最终也不能成功。新教育有足够的勇气,有开阔的视野,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,为此新教育做了整体设计,并全面实施,家长学校、家庭教育、学校合育,都在设计中有了安排,都有长足的进展和突破。值得关注的是,新教育将这些思考与安排,聚焦于一种教育形态:新父母学校。
新父母学校之新,不仅指学校之新,更指向父母之新。朱永新不赞成用“家长”概念,而代之以“父母”,首先,让父母站在教育的角度,在概念上实现平等。在这一前提下,新教育的新父母学校有许多创新。比如,责任的明晰。“养不教,父之过”,不能将父母育子、教子的责任全部推给学校,不应存在家庭与学校所谓的“责任转移”,家校合育应在“责任”上不分裂,虽有分割,却应当共同担责。又如,确立共同成长理念。新教育认为,“只有和孩子一起成长,父母才是真正的父母”,才是“新父母”,而不是“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”。一起成长,进一步从理念上营造平等、和谐、民主的家庭氛围,从教育者转向成长者,在共同成长中诞生新父母、新家庭教育、新教育。再如,寻找教育的密码。“童年时代,一天犹如一年……要进入童年这个神秘之宫的门,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一个孩子。只有在这种情况下,孩子们才不会把您当成一个偶然闯进他们那个童话世界大门的人。”朱永新转引苏霍姆林斯基的话,期望父母成为这个掌握密码钥匙的人。最后,赠送孩子们最幸福的礼物。这礼物就是那些最伟大、最美好的图书,用图书滋养孩子的心灵,也滋养父母的人性与人格。
不只是以上三个关键因子,新教育的一系列关键因子和系列行动,让教育的理想主义扎扎实实地落在大地上,促使素质教育在整体推进中有突破,在突破中整体向前,行程中一直闪耀着素质教育之光。
五、新教育的理论建构与创新:中国美学精神照耀,回归与变革相统一中的实践哲学
新教育一直面对着一个提问:新教育究竟“新”在哪里?也有人写文章说,新教育并没有什么新东西。朱永新和他的团队很坦然,“新教育实验的确没有什么新东西,因为我们只是整合了前人提过的理念,倡导者前人实践过的行动”。整合与倡导,其实是信奉与践行一个基本观念:最好的教育就是返璞归真的教育。据此,新教育概括了新特征:当一些理念渐被遗忘,复又被提起的时候,它就是新的;当一些理念古被人说、今被人做的时候,它就是新的;当一些理念由模糊走向清晰、由贫乏走向丰富的时候,它就是新的;当一些理念被从旧时的背景转到现在背景下去继承、去发扬、去创新的时候,它就是新的……这些绝不是自我解嘲,而是对理论的再认识、再诠释、再发现。
1.新教育有种理论自信
任何教育实验的深处一定有着理论的支撑,否则是盲目的。新教育实验历经18年,不断扩大、深入,其生命的旺盛与强大,绝不是行政部门所能为的。实验之初,新教育就有两个愿景,其中之一就是“要成为扎根于本土的新教育学派”。朱永新说:“建立学派也不是天方夜谭,学派无非就是建立自己的教育理论体系,有自己的实验基地,有自己的代表任务,有自己的代表作品。”紧接着,他反问: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到呢?为什么我们只能跟在美国、欧洲后面亦步亦趋呢?这是反问自己,也是在回答别人的诘问。这就是一种理论自信,是一种文化自信,这样的自信定会带来大追求,带来理论自觉和行动自觉。我们不应在理论大山之前矮化自己,而是仰望大山,开始攀登。新教育正是这样,这种精神首先应当给予肯定和夸赞。
2.新教育有着自己的理论解释
理论高深,并不深奥,它往往是常识的另一种形态。所谓“最好的教育就是返璞归真的教育”,所谓“最好的教育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教育”,就是指教育、教育研究,包括教育理论要回到基本问题上去。这些基本问题,朱永新称为“永恒的主题”。理论就是对基本问题的提炼、深化和概括,就是对主题的深度解读与阐发,进而回到“事物的本原——理念”。柏拉图的这一观点揭示了理论的本质以及本原。新教育始终把实验的主题指向人,指向生命,指向本原、本质,其本身就是一种理论。新教育强调对已有理念的“整合”,已不只是坚守的问题,“整合”意味着理论的发展,在回归中变革,在变革中回归。
3.新教育有着自己的理论框架
这一理论框架的核心是人,为了一切的人,为了人的一切,并由此形成五个基本观点:无限相信学生与教师的潜力;教给学生一生有用的东西;重视精神状态,倡导成功体验;强调个性发展,注重特色教育;让学生与人类的崇高精神对话。核心理念与基本观点编织了新教育的理论框架,这一框架是对以往关于人的理论的概括,也是对当代以人为主体理论的提拔,将两者进行了整合。新教育的十大行动就是从理论框架中自然生成的,是理论框架的具体体现。
4.新教育有着鲜明的理论品格
新教育一直倡导行动、实践,一直倡导回到田野去。回到田野就是要回到教育的现场,回到教育发生的地方去,在那里才会有真正的“人”的存在,才会有课程、有教学、有管理。换个角度看,新教育本身就是一片田野。回到田野意味着,教育实验的一切都要付诸行动,用行动来实践并实现教育理念,用实践来诠释和演绎教育理念。新教育所践行的是行动哲学、实践哲学,新教育的理论框架其实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、相融合的框架。正是在行动、实践中,熟知成了真知。新教育以行动、实践为骨干的理论品格值得关注与赞赏。
5.新教育有着自己的理论话语系统
新教育、新教育人有着自己的话语方式、话语风格,形成新教育的理论话语系统。这一话语系统的核心话语是:过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。围绕核心话语,新教育形成一组组关键词,显现了独有的话语风格。一是彰显话语的生命性。生命花开,生命多彩,生命的长、宽、高,生命成长,生命的丰富等。生命的力量在词语中闪亮,新教育的生命照亮了词语,照亮了教师的幸福和童年的光彩。二是彰显词语的行动性和建构性。营造、构筑、缔造、聆听、晨诵、午读、暮省……以及参与度、亲和度、自由度、整合度、练习度、延展度等充满动感,洋溢着行动的活力,犹如田野上的耕耘、播种、收割、整理,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。行动、实践,在理念的引领下建构教育。三是词语的召唤性。为中国教育改革探路,为中国而教,造就中国人,在黄土地上见证,书卷气是领导力,上天入地的教育科研……召唤大家,鼓舞大家。我们完全能理解,为什么新教育实验能吸引这么多人,其凝聚力来自话语的召唤性。四是贴近生活的亲和力。新教育的话语让人有温暖的感觉,有倾听、倾吐、倾泻、沸腾的感觉,因为词语的“走心”。比如,良知、孩子、日子,像是在聊生活、聊家庭。此时,朱永新教授不就是一个“邻家大哥”,是良师益友吗?总之,新教育的话语表达,是诗意的、深刻的,在诗意的深处是理论的支撑和理想的张力。
说到这儿,我们不禁会联想到美学,尤其是中国美学。中国美学精神,在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三重境界的阐述中闪耀,在季羡林所认定的“品”中显现,在王阳明知行合一的思想、原则中折射。当然,中国美学精神是天人合一的大美,是人类命运大同的壮美。如今,美学又在回归,回归经典,回归日常生活。而这些,我们都会在新教育的实验、研究中有发现、有感悟,也有体验。新教育主张理论回归,与美学的回归不谋而合。我以为,新教育实验闪现了中国美学精神,正因为此,新教育的理论话语是中国美学方式下的自然体现。
朱永新是当代教育家,他将理论、实践与社会活动三者结合起来、统一起来,促使三者相互支撑,相互促进。他是教育理论家,也是教育实践家,还是教育的社会活动家。他从来都没忘教育的初心,自己的理想,从来没忘学校、课堂,那张讲台,从来没忘校长、教师,那些孩子们。他把根扎在黄土地里,教育的情怀永远燃烧起理想的火焰。朱永新永远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教师,与校长、教师甚至与小孩交朋友。大家喜欢这位大学教授,爱戴这位新教育实验的倡导者、设计者,敬爱这位教育家。
参考文献
[1]司马云素.文化价值论[M].西安:陕西人民出版社,2003.
[2]伯特兰·罗素.教育与美好生活[M].杨汉麟译,石家庄:河北人民出版社,1993:28-29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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